●肖伊绯只有那些亲手抄过歌本、一笔一画记录着青春记忆的人们，才能真正懂得“人生如歌”的真实涵义吧。肖伊绯职业作家，独立学者，已出版《在高卢的秋天穿行》、《民国达人录》等十余部作品。去过杭州虎跑寺的游客，不难发现在弘一大师纪念馆中，有弘一亲笔抄写的歌本。歌本中有清新古雅的曲词，也有梵音缭绕的佛乐，一个本子看得出李叔同从通俗到脱俗的心路历程，真是“长亭外，古道边，芳草碧连天”……正所谓“人生如歌”，就在这一笔一画的抄录中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迹。当然，与弘一大师的脱俗不凡有所不同，在那个由唱片机吱哑旋转着的花样年华中，民国时代的流行歌曲抄录者们，笔下的《夜上海》《梅兰梅兰》《毛毛雨》等，至今仍是普通市民们想象都市繁华与情欲缠绵的最佳底本。而到了1949年之后，手抄歌本中的曲词形态，则一改温软绮丽的靡靡之音，改作了“敢教日月换新天”的革命歌曲。大革命时代的体温是灼热激奋的，所有的歌曲都像是火炉边丁当作响的“打铁”节奏，《金山上的太阳》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等歌曲在革命青年们的笔记本中，天天唱、月月唱、年年唱，几乎唱了整整半个世纪之久。待到革命青年们都已老去，这些歌曲还以“红歌”的荣耀，响彻在某些城市的广场一角。70后、80后的手抄歌本，仍是在物质匮乏时代的精神产物。1990年代前后，录音机、盒装录音磁带已悄然随着开放的国门，涌入各大城市的百货商店中。随之而来的，大量翻录原装录音磁带，就如同传阅文学手抄本一样，成为兜里没几个钱、却偏要赶时髦的“新一辈”青年之必修课。翻录磁带之后，再抄录原装磁带中的歌词，自然更必不可少。稍早期一点的邓丽君、凤飞飞等台湾歌曲手抄本，是带有秘密流行的“禁书”性质的，因为当时社会上有明确的官方机构，划定过所谓“反动歌曲”、“黄色歌曲”、“不健康歌曲”三种，这三种歌曲是明令禁止流行传播的。而那些耳熟能详的如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《何日君再来》《月儿像柠檬》等，如今已奉为流行乐坛古董级经典的歌曲，都是曾赫然在列于三种“禁歌”类型中的。当时的手抄歌曲者，为了确保“不出事”，往往还会在抄本上自己亲手给这些歌曲画上一把大大的红叉，一旁还煞有介事地标注“黄色歌曲”或其他类型定论。当然，那些被禁止的青春记忆，那些被封杀的优美旋律，最终却还是“和平演变”了一代青年的审美诉求，他们开始越来越喜爱港台流行歌曲，他们开始越来越热衷于各种被认定为“不健康”，但却依旧热力四射的通俗歌曲。从“小虎队”到“Beyond”，从张国荣到“四大天王”；从陈慧娴到林忆莲，从齐秦到姜育恒；中国大陆的手抄歌本中，总是少不了这些响亮的名字及其代表作。曾几何时，张国荣的《风在起时》、谭咏麟的《水中花》、刘德华的《来生缘》，郭富城的《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》、黎明的《今夜你会不会来》、张学友的《只想一生跟你走》都是手抄歌本的重要曲目，根本不需要曲谱，大多数听过这些歌的青年，只需看到这些歌词，心里的那盒磁带就带着环绕立体声，自动播放出来了。“人生如歌”，说得太过简洁诗意，概括得只有结果，没有历程。我想，只有那些亲手抄过歌本、一笔一画记录着青春记忆的人们，才能真正懂得“人生如歌”的真实涵义吧。所谓“人生如歌”，这里边有禁锢与自由，有单一与丰富；有枯燥与生动，有无奈与渴望的种种纠葛……手抄歌本的主人们对此都会记忆犹新，心中的一首首老歌随着回忆回放，就见证着那一段绝无仅有的、又与同时代人有着诸多共鸣的生命体验。